<>浪声、雨声、哭声，糅杂一片，四下一片黑暗，偶有火光。姬青禾这才意识到自己冲动了。独木作舟，只能随波逐流。
“青姑娘，是我。”周少锦不知从哪里摇了一只船，提着渔灯，大声喊道，“不知姑娘可愿与我同行？我想找到婉儿的尸骨。”
闻言，姬青禾跳到木船中。“多谢周兄相助了。”
周少锦摇动船桨，说：“这是我在那家客栈后寻到的。若不是我贪恋军功，不早归乡，又怎么会害得婉儿如此。”
“周兄，不知乔婉儿身前是何模样，与小女子可相像？”姬青禾还是想不通那木偶为什么会是她的模样。
“姑娘姿容，老哥我可是生平仅见，婉儿还是差了些许，自然没有相像只说。”周少锦这才细细打量姬青禾。
“那木偶化作的人形与我长得极为相似。”姬青禾道。
“当时昏暗，我也没注意。”周少锦看着面前滔滔洪水，不知黄河何在。使劲回忆过往，才想出些，猜测道：“婉儿生前最喜欢《狐妖登仙》里头的唱段，所以我刻了一个挑花仙。看木偶的扮相，跟以往婉儿扮桃花仙君时一模一样。”
对。姬青禾想到狐仙白珞说她长得像桃花仙，难道这就是此间关联？
船被巨大的漩涡吸引，姬青禾立马设法稳住船，效果微乎其微。往水底看，有道巨大的影子，看起来像是一条鱼。
“这就是那条鲶鱼精。”姬青禾指着水下说道。
周少锦仔细看了看，迷茫地说：“我啥也没看见，只有水呀。”姬青禾想到她有阴阳眼，而其他人是看不到的，只好作罢，说了声没事。
姬青禾拿了三枚铜板，就地卜了一卦，说：“往东南走。”
“东南？”周少锦看四下水波浩渺，天幕雨雾笼罩，如何分得清东南西北。刚想说，水底剧烈抖动，一条大鱼越出水面，水腥味弥漫，小船瞬间支离破碎。
跌落到水里的两人立即游向水面。一出水面，其上浮现连接成片的虚影。明明是乌云压顶的天穹，竟然出现皎洁一轮月。水波潋滟的水面上是密密麻麻的人群，穿着黑袍，面目皆麻木空洞，口中念念有词。
词句联结起来，震耳欲聋。越出水面的大鱼想要搅动风浪，黄河之水却似凝固一般，起不了丝毫波澜。水中一切，包括姬青禾与周少锦，困在铁铸般的水中。
“怎么回是？”周少锦边挣扎，边问。
“似乎是有人在这儿设下了阵法。”姬青禾看凭空出现之人，虚虚实实看不真切。就在这时，月下一人手执长剑，剑光万丈，劈向鲶鱼精，鲶鱼精失去了河水助力，极为笨拙，口吐一颗深蓝色妖丹，想反击。
姬青禾也没看清那人是谁，或许只是阵法里的一道虚影。阵法年久，抗不了几下鲶鱼精的拼死搏斗，千万虚影逐渐褪去。
鲶鱼精吞下妖丹，潜入水底，顿时，河水暴涨，姬青禾二人把持不住没入水中。不知王怀素何处，姬青禾只能凭感觉朝阵法方向游去。以她的身形，可以说微不足道，鲶鱼精必然也不会注意到她。
波浪使人晕头转向，又是一股强劲的水流，姬青禾游浮出水面，那鲶鱼精似乎是冲破了阵法，窜上来——只看到王怀素立在鲶鱼精的头上，一条黑龙自天外而来，一口将二者吞下。没等她尖叫，白珞虚幻的身影不知从何处出现，从黑龙体内扯出王怀素，落到两人身边，还没来得及说上一句话，便消散。
姬青禾立即抱住脱力的王怀素，沉浮水面。
“师兄！”
王怀素咳嗽了几声，断断续续地说：“对不起，差点害了你。”
“怎么会，怎么会。”姬青禾感受到河水逐渐褪去，直至消失，举目四方，淤泥遍地，周少锦也不知去了哪儿。“你没事就好。那鲶鱼精怎么办？”
东方泛白，仿佛一月以来第一次开晴。王怀素低头看胸口骨质的护魂符，上面染上了一道黑气，隐约可见成龙形。他低声唤道：“青禾。”
“师兄？”
“为什么。”王怀素扯下护魂符，把脑袋靠在姬青禾怀里，眼神涣散，其音微不可闻，“为什么他会骗我？”
巨大的鲶鱼躺在黄河边上，不时扑腾几下，但显然已经是到灯尽油枯之境。缕缕紫黑色烟的烟雾从它体内冒出来，消散于虚空中。
黎明极冷，姬青禾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，只好问：“师兄，你能走吗？我们先回客栈。”
“能。”
黄河在不远处，姬青禾喊了几声“周兄”没有得到回应，作罢，返回客栈。整个河口镇都被淹了一遍，找不到一处干的地方，两人换了身干爽衣服，托人给周少锦留了口信，便同柳明启程归家。
在床上足足躺了一整天，姬青禾才醒过来，只觉得腰酸背痛腿抽筋。接着便是跫音与赵嬷嬷言语上“喋喋不休”的关怀。晚饭过后，姬青禾忍不住去了王怀素府上。
“你家先生呢？”姬青禾熟门熟路地问阿蓝。
“先生在卧房看书。”阿蓝道，“小子去知会一声先生。”
“不用了，我去找他吧。”姬青禾无视阿蓝怪异的目光，走向王怀素卧房。阿蓝弱弱地说：“这……这不合礼数。”
阿蓝不让她进去也是有道理的，此时王怀素正坐在床头看书，仅着亵衣，长发随意披散着。见到姬青禾进门，先是愣了一下，放下书忙说：“怎么不让阿蓝说一声，失礼了。”
“师兄，我就是想见你。”姬青禾知道古人含蓄，但是真的不想再跟他含蓄下去。
王怀素勾起嘴角，语气颇为无奈：“你呀。”
京城，宁王府，晚霞暗下。
“一月了。”宁澈走走停停，语气不善，“听说渭州府丹阳郡那儿是发了大水，难道送信的淹死了吗？怎么一月还送不来信。”
“回王爷，真的没有人寄信，对了柳明有封信，酉时到的。”六子赶紧把信呈上。
宁澈皱眉、拆信、大怒。“好好好。”他把信拍到桌案上，“我当你是打算的什么阴谋诡计，原来只是想红杏出墙。”
“既然王妃……姬卿尘没有害王爷之心，爷还是随她去吧。”
“那怎么行，当皇帝好糊弄的吗？若是生辰不去，过年不去，傻子都能看出来有问题。”宁澈一指摩挲着信封，说道，“而且，本王不要面子的吗？”
到了五月，天气明显热起来。一日阳光，便将地面的泥泞蒸腾干净。宋明镜隔了一日便来拜访王怀素。
“宋大人来了，阿蓝，快去沏茶。”王怀素正在前院折腾被风雨刮倒的花草树木，姬青禾不会弄这些，只能帮衬地递递剪子、麻绳之类。阿蓝打开门，宋明镜正巧见到他俩。
“不用了，前日听闻河口郡发大水，淹死了不少人，本官便一直担心你们。现在看来是解决了。”宋明镜看两人无恙，也就放心了。
姬青禾忍不住说：“河底不知被人设法困住了一条鲶鱼精，害得师兄险些丧命于此。那与我相似的女妖精，竟然是木偶成的精，被鲶鱼精利用。”
“木偶也能成精？”宋明镜先前也是读书人“敬鬼神而远之”的思想，现在早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。
“按师妹所言，应当是那木偶被刻成了神灵的形状，再加上那姑娘的冤魂以及鲶鱼精作怪，所以成精了。”王怀素道。两人略去白珞，将事情大致讲述了一遍。
“大人，大人！”沈捕头在屋外催着，宋明镜只好长话短说：“本官在这儿谢过两位，除此，便是提醒两人，这几日一定要保重身体，可别得了什么疾病，本官先走了。”
凡是天灾之后，死伤无数，必然有瘟疫发生。
同宋明镜告别之后，姬青禾便有些担忧，“师兄，这两日还听你咳嗽了，是不是雨下得大了有些伤风？”
“没事。”王怀素笑笑说，“你师兄我博学多识，医理自然也是懂的。”
“师兄，你是不是啥都懂？”姬青禾想到王怀素中过举人，能用把脉探出现代高科技仪器都没法确诊的癌症。
“博学多闻，方为命者。”王怀素扶起折断的梅枝，“比方说，你不懂这是梅花，用占卜来预测其花期，而我懂梅花，知道它冬日盛放，胜过你占卜。若是足够博学，卜与不卜是一样的。”
姬青禾还想说什么，王怀素拍了拍手中的土，“你呀，平日里多去看些古籍吧。”
“……”姬青禾心说我看不太懂呐。
打来一盆水，王怀素坐到廊沿边上，喊她洗个手。姬青禾坐下洗完后，没料到王怀素拿起帕子，将姬她的手擦干，言语温和：“劳烦师妹了。”
“师兄……”姬青禾脸红得不行，王怀素这若即若离、不明不白的态度，她是真的摸不着边。不过，现在她连揣摩探究其含义的心思也没了。
“师兄这几年没存多少银两，前些日子孟府老爷的赏银，我也多数拿去接济贫人。”王怀素握住她的手，“不会嫌弃师兄的聘礼少吧。”
“不会。”姬青禾快要忍不住嘴角的笑意。也没注意王怀素到底在说些什么。
王怀素将人揽到怀里，说道：“师兄想回杭州府了，到时候我使个法子，让那柳明找不着我们。青禾，一起走吧。”
“好。”姬青禾把脑袋埋在他怀中。这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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